inki春秋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wgay】九张机(坑)

十里秦淮,桨声灯影,潋滟波光里缀了几条画舫,悠悠荡荡地晃着,如同厢房外吊着的琉璃灯、抚琴低吟的船娘歌声。河岸是连绵的长廊,高悬灯笼下招摇的烛火似檐下挥舞绢帕、花枝招展的姑娘。由马头墙外走过,衣襟与袖口已沾满笙歌管乐、凤吟鸾吹。

我倚在窗畔望堂前来往如流的达官贵人,问身旁的婢女,“你说我今夜能卖多少价?”

她不曾料到我会如此问,神情显出几分慌张,正欲宽慰却被我摆手拦下。

“当然是咱们乌衣楼的最高价。”琴姐推开房门摆着手绢朝我挪步,刷得如同粉墙般的脸砌满笑意。“时辰差不多,轮到你上场了。”

堂前早已人满为患,先前布下的坐席售罄后,琴姐又额外允了十几位站席,用婢女前些日子的话来说,半个金陵的贵公子都指着今夜,即便不能拍下乌衣大家的初夜,回去吹嘘多些谈资也是好的。被众人围拢高筑的台子是我请技师专为今夜而制的大鼓,朱红的漆色映衬着满堂的琉璃金碧,堂皇壮丽得让人挪不开眼。鼓台后是高耸入梁的木架,悬满晕着柔光烟霭的华灯。

琴师拨下琵琶曲的第一指,我提剑稳稳落在鼓面,红色裙角随着鼓点翩然飘起,簪在鬓角的赤色玫瑰摇摇欲坠。我勾起唇角,望着台下众人无不惊啧艳慕的神情,手上挽了剑花,起势舞剑。

琴姐早前为我选了首《春江花月夜》,料定浸淫风月的公子哥们爱听这类曲,却拗不过我执意定下《霸王卸甲》。春江连海平,明月共潮生是恢弘,四面绕楚歌,乌江畔自刎是悲慨。对于喜新厌旧的金陵少爷们而言,新鲜物什才能讨个好价钱。

一曲舞毕,挥剑入鞘,满堂的喝彩与叫好。相爷府的大公子坐在首席,早早放了话今晚势在必得,因而跟在他身后的小厮鼓掌尤为卖力,次席的靖国公二子早与他不对付,一记眼刀便使身后人不得不费力与之相较。琴姐自是赶在公子哥的兴头上邀众人竞价,一来二回便轻易破了乌衣楼的首贵。于我而言,今夜是谁摘了头筹都无差别,索性垂眼等着结果。

“我出五万两白银。”

阁楼的厢房传来掷地有声的竞价,先前恨不能斗个你死我活也未将价格抬上三万两的宿敌这会儿终于将目光投向彼此之外掩映在珠帘下的不速之客。

“听这声音...”相国公子皱眉,摆了摆手,示意身后小厮莫要再竞价,靖国公二子干脆闭口不言,满脸悻悻。

倒是琴姐喜上眉梢,提着手绢便要上楼寻人,这个价已远远高于她的预想。

帘子后的人不急于露面,婢女往前将珠帘掀了大半,厢房里的景象才影影绰绰地出现在众人的眼前,引得一阵唏嘘——我望着慵懒斜卧在榻上的人,不自觉捏紧指尖,竟是她...虽说来人刻意束了发髻,眉眼也极为英挺,可裸在袖外半截的胳膊纤细无瑕得不似男子,眉心间描摹的赤焰更是无人敢仿。

原先面色不平的少年郎这会儿大多收敛了神色,毕竟这虎国上下除却王座上的那位,能号令三军的便是眼前这位陆氏长女。倒不是虎国民风开放,女子也能流连勾阑斜卧榻前,而是坊间传闻,这位不爱红妆爱武装的陆将军喜好女色,早些年,陆父为其许过一门亲事,她却在成婚前夕单枪匹马去往对方府上取缔了婚约。这门亲事原是得了虎国王上的应允,被她擅自做主取消后按理当罚,却因为她手握兵马大权,小惩大诫一番后潦草作罢。

此事闹得颇为轰动,上至朝堂高官下至贩夫走卒无不对此议论纷纷,当事人却不以为意,甚至借此时机在金陵招募了一班娘子军,放言三年内定要这五百娘子军顶上御灵五百精兵。相国公子被退亲早已愤懑至极,见她行事如此放浪,一时气不过,便与她隔空定下豪赌,以五十万两白银为码,换她当街下跪赔礼。

建安十二年,赌约临期的日子,五百娇娥与精汉对阵而列,壮观史所未见,引得全城百姓争相出城。一时之间,万人空巷。据《虎传》记,双方鏖战至天黑才算分出胜负,陆将军一刀斩下御灵军旗,赢下赌约。自那以后,相国公子听着她的名号便绕道而行,更遑论与之交锋。

眼下二人在乌衣楼狭路相逢,也算是建安年间不可多得的趣事,想来乌衣巷尾的三金说书铺明儿便能赶出份小字报,撒满大街小巷,洋洋洒洒千字铺陈今夜的狗血桥段。

陆将军被众人围拢着仰视不觉半分羞赧,伸手取过婢女递上的酒壶,微抬脖颈仰面饮下银线般倾落的醇液。相国公子自觉无趣,冷哼一声拂袖而走,靖国公二子颇为玩味地顿了片刻摆扇离席,倒是一旁凑热闹的公子哥们面面相觑着不肯离去,许是想亲眼看看这陆将军如何唱这出假凤虚凰的戏。

“你去府上拿银票给琴姐。”她饮了好一会儿酒才眯着眼悠悠起身。我听她开口,抬眼望她时正巧与她视线相撞。坊间关于这位建安王朝拔得头筹的奇女子有过诸多传闻,或是将其描绘成茹毛饮血杀人如麻的蛮子,或是夸赞她英武不凡力拔山兮气盖世,可提及她相貌时却不约而同地用上沉鱼落雁的形容。我今日远远瞧见她才知晓原因...不过眼下陆将军眯着眼的微醺模样倒似一只张牙舞爪的慵懒幼猫,孤傲十足却威严欠缺。

琴姐引她来我房间已是半柱香后。我坐在窗前,瞧她嘴角勾着戏谑笑意朝我走来。“那我们就先告退了,陆将军你好好休息。”婢女跟着琴姐匆匆掩门离开。

我缓缓站起身。“需要我服侍陆将军沐浴更衣吗?”

“不必了。”她气定神闲地坐下,眼神清明得不似饮过酒。

“那我再为将军斟杯酒。”我作势去握酒壶,她不阻我却用分外异样的眼神看我。

“你喊我陆婷就好。”她接过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轻声地说道。

“是。”我应声绕到她身后欲为她宽衣,却被她皱着眉头避开。

她两指拈着白玉酒杯,脊背板正挺直,不悦地冷声道。“离我远点。”

我应声挪开了些步子。


翌日三金说书铺的小字报果然早早送达,我同婢女讨要时,她还羞红着脸支支吾吾不肯与我。这一日的执笔者仍是说书铺子的当红写手——张叉叉,她也果真如我所料,在小报的前头耗费大量笔墨铺陈相国公子与陆家长女的爱恨情仇,直至最后丁点的豆腐板块才舍得分些篇幅给我这位史上最高价的乌衣大家。


“红烛灯灭,雨夜海棠,凤十三衣衫半解,榻前揉碎半枝玫瑰,邀将军伴花眠。初夜幽欢,千种风情,陆将军宽带卸甲,锦帐翻涌几重被浪,请娘子赴巫山。翡翠屏,冷霜月,春宵苦短。”

我就着清晨的白粥瞧那些旖旎艳情的描述,止不住发笑。

这位张叉叉当然不知道昨夜陆大将军占了我的床榻赶我伏案睡了一宿,天未亮便又匆匆换上朝服出门。期间同我未曾有过交流。

“凤姑娘。”琴姐敲门时,我正对镜梳妆。“昨夜劳累得紧,今夜要不要暂且歇牌?”

“不必了。”我懒懒地抬眼瞧她,嘴角勾了抹笑,将耳夹顺着耳廓固住。琴姐眼中闪过讶异的神色,随后按捺下,面上堆笑应了声好。她大约是吃惊,这乌衣楼数十年来都不曾出过一位初夜夺了高价就急着开张的花魁。

“那要不要给陆府投张花帖?”琴姐琢磨了片刻出言道。

花帖是秦淮一带不成文的习俗,若是花魁对哪家公子有意,可以投花帖到府上邀其到花楼一聚。至于投几张,定在何时又是别的讲究。乌衣大家的花帖,向来是街头巷尾津津乐道的谈资,前朝有武将文臣为了一纸花帖大打出手的轶闻野史,文人骚客更是以收到花帖为荣。

“不必了。想来陆将军也只是和相国公子置气,咱们又何必趟这浑水。”我摇了摇头。“陆将军放浪不羁盛名在外不假,可终归是女子。咱们给她投花帖不合适。不如就留给相国公子吧。”

“相国公子?”琴姐蹙着眉头,似是不解我的决定。

“相国公子身份矜贵,与陆将军积怨已深,想来是咽不下昨日那口气的。这回投花帖,也只能投给他一人,以平他心头怒气。”我缓声道。

“好。我去安排。”琴姐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在房里消磨半日光阴后叮嘱手下的丫鬟将房间装点好,我便独自往城北的靖国寺方向去。

虎国尚道,举国上下道观不胜枚举,佛寺却屈指可数。三年前,有朝臣奏请将这座靖国寺改建为青云观,王上原要允诺,却因陆婷在朝前一番陈辞抗辩不了了之。只是自那之后,靖国寺原本不多的香火越发稀了。

寺里的主持是相交多年的旧识,知晓我要来,早早立在寺前等我。阶前的落叶已被扫尽,牌匾上的靖国寺剥落得几乎辨认不出字样,再往里走,大殿上的神像金箔凋零,靖国寺里一派萧条,仅有栽在殿前枝繁叶茂几欲抵天的苍松古树能瞧出些往日第一佛寺的雄伟样子。

 


评论(10)
热度(111)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inki春秋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