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ki春秋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卡黄】只是不可说(完)

不可说

 

01/

从西安到南京有多远。

李艺彤对着地图研究这个问题时,伸出手指来回比量。缩短的能被握住的距离正好落在食指与拇指的指端,最后又被圈成蜷曲的弧度汇到一个原点。她盯着小小的只能容下一块硬币的圆圈,眼底溢出笑,像是缓缓漫起的潮水。

她对西安的热爱是毫不掩饰的。大雁塔,芙蓉园,华清宫…每当想起冬雪皑皑覆过故园城墙的斑驳,她就不由自主地柔软,生活的疲倦大多能在那一刹的漫游里舒缓。可这会儿,她却对另一个陌生的城市生出了无由的热情和疯狂的探索欲。秦淮河,乌衣巷,玄武湖…她太想知道,究竟是烟雨江南润养了一方人的温柔,还是那个人的温柔是特殊且唯一的。

人的欲望是由浅入深的,这一点,她反复论证过许多次。最初时的快乐永远是简单不费力气的,而往后则是如饕鬄般不易满足的欲望。直至最终站上偶像的顶点,她依旧能轻易地想起最初时的快乐。那时,仅仅是成为一名偶像就足够欢欣。也是那时,能够堂而皇之地将另一个人称作自己的梦想。

 

对黄婷婷的初印象是在练习室角落默不作声的女孩。第一次接触,也是她主动上前搭讪,询问等会儿要不要一起去食堂吃饭。

“你是哪里人?”她从干巴巴的话题里挑了几个备选,第一个就是询问家乡。

“南京。”黄婷婷点着头回答,然后抬眼同她笑。她很难形容那样的笑,温柔得一塌糊涂,微微眯起的眼角连同眼底漾开的余波,像春夏季的风,也像空谷里的兰。她为自己想出如此贴切的比喻而自得,不觉心口有场海啸过境。

在那时的她眼里,年长几岁的黄婷婷极少主动开口,大多数时候可以称作沉默寡言,被追问提及也只是懒懒地抬眼回应。眼底唯一能称作闪耀的光也仅仅是在练习室反复纠正后终于能将整套动作流畅跳完。

她太纯粹。纯粹得除了温柔和努力,没法用其他形容词概括。不是没有别的优点,而是相较于尤为突出的这两点,姣好的容貌、不俗的谈吐、时而不时闪现的鬼才这些都成为不足以被称作标注黄婷婷专属印记的不值一提。

李艺彤不可避免地被这些吸引。后来,她也觉得奇怪,那时的自己怎么有看似用不尽的耐心与勇气,一步步试探着靠近黄婷婷。

“今天天气很好诶,要不要一起出门看电影。”第一次发出正式的邀约是盘桓再三的念头终于付诸行动,为了显得语气不会太过生硬以及她惯有的说话方式,她还发了张自认为一百分可爱的表情包。

“不要。”黄婷婷的回复生硬得不得了,干瘪的两个字硬是被李艺彤解读出各种丰满的隐含意味。不过还没等她的想象力发挥,黄婷婷又发了三个字。“要排练。”心情在五个字的停顿间隙经历一场云霄飞车,悬起又落下产生的失重感令人始终如坠云端。

“那下次吧。”她又在末了附上自认为可爱的表情。

那段时间其实很难,对所有在役的成员而言,稀稀落落的观众和并不算热情的应援,就连上街递发宣传单也是收效甚微。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近乎以开荒者的心态。她却总是笑,觉得日子会越来越好的。她是惯来的乐天派,仅有的那点消极也全数付给了向来清冷的女孩。

终于同对方一起出行是十一月的事了。

秋天的气候很好。她们拖着手从中心往外走,沿途街道的树叶都在随风招摇着。同夏日那种蓬勃的流动的翠绿不同,秋天的叶子边缘已有些微的蜷曲的黄。阳光随着来回摆弄着的树叶碎成一个又一个光点落在地上,衣服上,还有喜欢的人脸上。

她从不知道原来快乐可以如此纯粹简单,好似只要勾住黄婷婷的手,行走在阳光铺洒的马路,闻着满街飘溢的桂香就足够一整颗心被溢出的泡沫填满。那是虚妄的触手即破的泡沫,却在光里折出琉璃般的七彩。那时,她的心口筑了一台达芬奇的永动机,只要偏过头望见黄婷婷,那一颗颗小球就会永远地在既定轨道翻滚运转。

“喂,笑得太夸张了。”黄婷婷背着玫红色的看上去很能装的书包快走了几步,略带嫌弃地抱怨道。

“是吗。”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反复来回揉了几下,最后扯着嘴角向下依旧是控制不住上扬的弧度。

 

02/

要去的游乐园很简陋,设备看上去也有些年头。她们坐上旋转秋千,黄婷婷就在她的身后,她转过身拍照,黄婷婷对着镜头比了个大大的V,背在胸前的书包尤为抢镜,白色的口罩几乎遮住大半张脸,可眯起的眼仍能看到细碎的闪烁。

“婷婷,看我呀。”

“快看这边。”

“这里这里。”

她举着手机来回地摆,模样像个讨要糖果的小孩。黄婷婷不应她,只是看着镜头眯眼笑。是在笑吧。粉色的气球笑了,溢着香气的风笑了,轰隆转动的海盗船笑了,整个世界都笑了。她也跟着笑了。秋千托着她们在半空打转,她感受到天旋地转般的欢愉。

“我今天好开心呀,婷婷呢,婷婷也开心吗。”

回中心的路上,她们没有拖手,距离也较先前拉开了些。李艺彤绞着手,半偏过脑袋小心翼翼地问着。

“嗯。”黄婷婷点了点头,步子照旧同先前一样有条不紊。

回程的天明净如洗。

她望着一架飞机掠过留下整齐的尾迹云重重地舒了一口气。她察觉心口被充盈胀得发酸,却无法分辨是什么在涌动。

 

秋天很短暂,步伐快得谁也追不上。李艺彤在上海的第一个冬天,是在不间歇的练习和补习功课中度过的。说实话,她还是有点不习惯南方的冷,那种刺进骨子里的冷冰冰。好在熬过冬天,就是温暖的春,一切都在经历漫长的蛰伏后逐渐复苏。

和黄婷婷讨要专属称谓是突发奇想的事。

“婷婷,我也想有一个专属称谓。”排练的间隙,她笑嘻嘻地凑到黄婷婷身边,半蹲在地板上,仰着看仍在练习的女孩,讨好地笑着,微微向上仰的目光里有期待。

“你无不无聊。”黄婷婷没有回答,只是对着镜子反复先前的动作,余光匆匆扫过坐在身旁的小孩。

“哦。”惯常被拒绝的她只是摆了个伤心的哭脸,垂头丧气地回到自己的站位。被拒绝是意料中的事,坐在角落休息的时候不自觉地往对方在的方向偏一点就会被抵着脸推开,敲对方房门也是过了半晌才有人开,因而想要拥有专属的称谓应该是可以算得上妄想的念头吧,被拒绝也并不稀奇。她悻悻然地耸肩,灰溜溜地回到原处颇有不甘地瘪嘴。

她有些懊恼,却不知负气的源头是心思落空还是对方的淡然处之。

即便如此,临到晚上,她还是提了一袋零食兴致勃勃地去敲黄婷婷的门。

“谁阿?”房里传来应答。

“是我呀,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你来了。”开门的是何晓玉,说话语气也是一派熟稔和意料之中。

“对阿,我和你说,这个零食特别好吃。”

李艺彤将手里的零食举在半空,炫耀般地来回挥动。她那天穿的是一身黑,笔挺的衬衣,显腿长的紧身裤,还有一双特别增高的皮鞋,瞧上去很是英俊。黄婷婷原本半坐在床沿,见她来了才起身。“那你放那儿,我一会儿吃。”

“婷婷,你不夸夸我吗。没有觉得我穿这身衣裳特别狂霸酷炫拽吗。”李艺彤把零食搁在一旁,右手插袋作酷仔状在原地转了一圈,满心满眼地等待夸奖。大约是年纪尚小的原因,加之娃娃脸上仍留有些许婴儿肥,湿漉漉的眼瞪圆,先前故意扮酷的模样就脱了形,反而更似套了大人衣服。

“傻叽。”黄婷婷笑着看她。

她气鼓鼓地半倚在墙上,手仍保持原先的动作半插在袋。黄婷婷往前走了半步,将她原本散下的头发收拢起来放在衬衣后,满意地点头。“这下有点冷峻的样子了。”

原本气恼的小孩这会儿半低着头任由对方摆弄,心思却落在黄婷婷仍有些发凉的指尖。因为拨弄头发的缘故,被手指划过的脖颈都不可遏地泛起红潮,像是被热可可烫过一样,甜得不真实。悬空的左手无措得不知该攥紧还是放松,只是保持着半蜷曲的状态,掌心冒出汗来。

“婷婷真好。”黄婷婷往后退了些,她才想起来夸赞,心口却是仍留有余悸的慌张与惶惑。

“好了,没事就快回去吧,我要睡了。”黄婷婷拍了拍她的肩膀,半是欣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

直至转身掩上门,李艺彤仍能听到心口跳动如鼓擂。

 

“晚安with狂霸酷炫拽的卡哥哥。”

回房时,房间已熄了灯,她看着微博弹出的特别关注消息,攥紧了手指。她忍不住小声地尖叫晃醒仍在睡梦中的室友,想要同世界分享这一刻的喜悦。她的肩膀微微颤动,一簇,不,是好几簇闪着花束的奇异的电流交汇在她的心口。

“嘭。”

烟花的引线被点燃,她看到了黑暗中无数的绚烂的绽放。

 

03/

李艺彤为卡哥哥的称谓兴奋了好一阵,逢人便炫耀的行径惹了众怒。队里一众人在走廊尽头远远瞧见她就头疼地绕开。

婷婷桑是她给对方起的昵称。她孜孜不倦地在所有场合这么唤着,直至那三个字被提及时总能使人想起它最初是如何被满怀热忱爱意的一遍又一遍地念及。INS,微博,公演...婷婷桑就像是一个符号,而她则是符号下痴笑着的小人儿。

这年春天来得特别早,四月的杨柳风吹在脸上不觉得冷。等过了五月,太阳悬在玻璃般澄澈的天空已使人有了热意。她穿着单薄的卫衣,晃着长长的空悬着的袖子,心情说不出的舒畅。那会儿,身旁没人陪也不觉得孤独,反倒是满心满眼的快活。

“婷婷桑,你再喊我一声嘛。”

“就跟先前一样。”

“你好久没有喊我卡哥哥了。”

“婷婷桑。”

她照旧很爱黏黄婷婷,也掌握了准确撒娇的技巧,伸出两根指头捏住女孩的衣角,轻轻地晃,声音压得低些再配上委屈的眼神准能奏效。黄婷婷有时会不耐地翻她白眼,或者果断决绝地抽出衣角,再者则是默不作声地转身离开。而她却乐此不疲地重复着幼稚的伎俩。

第二次看到卡哥哥的字眼同第一次般猝不及防。黄婷婷总是能在她不设防时,忽地如同魔术般变出惊喜。那条博文还有别的内容,可她单单入魔般来回念着这几个字。

“晚安with卡哥哥。”

是在那个时候,在心里有了妄念,觉得也许自己对于女孩而言是并不一般的特殊的存在。至少,是能够在字面上同别人区别开来的存在。那时,已有不少粉丝起哄般开她玩笑,她则戏谑地称自己是黄推顶点。

五月的第二十天原本是个平凡的日子,后来因为谐音被单独拎出来作为一个特别的节日庆祝。关于那天的博文,李艺彤早早有了打算,腹稿反复地磨了许多遍,最终在脑里有了成形的样子。顶着段子手称号时常在微博更新的栏目《走进科学》也迎来了它的情人节特刊。

队里的大家在那天一起约着出门吃饭。

她同旁人一路嬉笑打骂着,步子却慢慢朝一旁少言寡语的黄婷婷挪去。原本走在黄婷婷身旁的何晓玉瞧见后难免打趣。“诶,发卡,你再过来一点,我都要被挤下去了。”

被戳穿心思的女孩微微涨红了脸,讪讪地赔笑,往后退了一步“嘿嘿,没注意,没注意。”

“根本就是故意的嘛。”

“发卡你这个司马昭之心好吗。”

“啧啧啧…”

队友在一旁起哄,她羞赧地笑,余光落在隔半个人影的黄婷婷身上,看到对方嘴角略微地抽搐而后上扬。她又想到了三月黄婷婷穿着一袭白裙戴了缤纷花环拍摄的影像。她的心不自觉地柔软,原本聒噪的并不安分的闹动这会儿被静谧的温柔裹着,如同被沉默的欢欣簇拥。

“你走这边吧。”黄婷婷在原地等了一下,李艺彤乖觉地缩着身子一溜烟儿地跑到了空着的另一侧,神情得意。随同的队友对她小人得志的嘴脸大为不惯,对她进行不遗余力的嘲讽。不过因着得了婷婷桑身旁的位置,她反倒觉得不应当同这些不懂真爱为何的可怜娃们计较。

“所以,你今天有要送婷婷的礼物吗?”

“当然有啦。”李艺彤飞速地瞥了眼一旁的黄婷婷,斩钉截铁地答道。“等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一行人外出吃过饭后回中心,黄婷婷仍觉得饿,打算回自己房间再胡吃海塞一通。原本她也想跟着去,可一想到仍有待完成的艰巨任务还是闪现回了房间。

走近黄婷婷的博文发出后,粉丝们自是兴奋地搓手,底下一众叫嚣着这是情人节的告白。她如同考试得了满分的孩子,飞速地把微博转发到了群里,顺手艾特黄婷婷。

沉寂了片刻,群里掀起埋汰她的高潮。她引以为傲的最后一句“婷婷桑是最温柔的让我安心的存在”则成为了槽点重灾区。众人纷纷慷慨发言,斥责她的告白腻得发慌,倒是博文的主角却迟迟没有现身。

等到黄婷婷的回复已是一个小时后的事。传闻吃过两波食物仍觉得不满足的女孩在四处打完秋风后才看到了这条长博文。而在此期间,等得心焦的李艺彤在评论区又是一番热烈的告白。

彼时脱口而出的喜欢并未有偏差的歧义,单纯的赤诚类似于粉丝应援的心情。唯一的些微异样是在看到黄婷婷转发时说的那句“爱你,卡卡。”

虽说是显而易见的玩笑话,她仍旧小心翼翼地将之从影像里裁剪下来在心上装裱成了不褪色的永久画。而先前为这条博文烧掉的脑细胞,吃力的抓耳挠腮,耗费颇多的心思,在这一刻都成为了值得。

那是她第一次同黄婷婷告白,直白地剖露心迹并非太过艰难的事。那时的她仍能坦然地面对众人的调侃,调侃里间或夹杂着的善意玩笑。

 

04/

诸如玩笑般的告白,仅被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无人当真。她在团里的光景仍旧浪得飞起,只是每晚睡前必定要抱着平板去黄婷婷房间的习惯却是雷打不动。起初,黄婷婷还会抱怨她像个恶霸,肆意妄为地在自己房间圈地放羊,后来在她不断的海苔攻势下也就听之任之放任自流。

李艺彤整理房间时,从堆积如山的衣服里找出先前去迪士尼买的蓝色的缀满粉色花样的浴衣算得上意外之喜。只不过,她并不知道该怎么穿。好在苦恼不过三秒,她马上找到了解决方案。

“婷婷桑~”

她咚咚地去敲黄婷婷的房门。被人从被窝里拽出的女生瞧上去面色不善,满肚子的起床气无从发泄,只是干瞪着眼问她什么事。

“你会穿这件浴衣吗。你能帮我穿吗?”她将衣服塞到了黄婷婷手里,脸上堆满了笑。

女孩嘟囔着接过,抱怨她根本没有给拒绝的选择,她则笑嘻嘻地熟练地从门缝钻进了对方的房间。

黄婷婷半张着胳膊替她系好腰带,掌心抵在她的腰上,像是被羽毛轻轻地挠了心口。她不自觉地皱眉,偏着脑袋往黄婷婷的肩脖处靠,察觉空气中涌动着未名的不可言的情愫,整个房间如同烧了炭,烫得人坐立难安。

“好了呐。”黄婷婷迅速推开了她,表情自然且满意。“你去照镜子看看,我是不是很心灵手巧。”

五月末的气候已经有了夏日的躁热,仍未到开空调的节点,她穿着厚实的浴衣,额头沁了几滴汗,整颗心都是沸腾着的,升起又破碎的泡沫像是熔岩翻滚又落下。她的喉头滚动,咽了口水,仍觉得口干舌燥,转眼去看已云淡风轻状坐回床前看书的黄婷婷。女孩纤细的脖颈和光洁的额头在光下泛着亮,她重重地吸了口气唾弃自己的花痴,而后又立马编辑微博赞颂对方。那会儿,仍未察觉偏差的心思,如同孩子般被对待,理所当然地接受了温柔的照顾和吵闹时被厌弃的白眼。

那年她们参与总选,她速报得了第一,黄婷婷转发了官方微博夸她,语气用的是欣慰的母亲式鼓励。她当然第一时间跑去评论,重点却落在对方的夸奖上。那时候,比起得到第一,婷婷桑的夸赞似乎更重要,也更使她快乐。在很久以后,当一切都能同利益扯上关系,当初的些许不值一提的私心仍旧纯粹得像是砂砾里掩埋的宝藏,珍贵如大浪淘金。

后来,反复有许多的访谈都会提及她对黄婷婷的喜欢,而她每每追忆起也会觉得诧异,初见时并不觉得惊艳的女生,却在不断地接触后使人着迷。她对别人说那是一株开在空谷里的兰花,而只有自己知道,那是野蛮生长的罂粟让人上瘾。

随着高考的逼近,她的压力陡增,即便已经下了决心要在偶像的路上坚定不移地走下去,眼前的难关仍旧要各个攻破。她对应试教育的一切觉得厌烦,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去应付。元素周期表,ABCDE,还有之乎者也的古文,这些都消耗了她相当一部分的精力。备战期间由于不得空,她有几天都不曾见过黄婷婷。有时学得倦了,就会发消息给对方,抱怨题目太难,或者仅仅是说一句好想对方。

两人的聊天多是以她主动找话题为开端,聊过没几句便匆忙结束。她也习惯那样的相处方式,直到某天黄婷婷冷不丁地发了张自拍给她。她对着手机屏幕,来回反复地看了许多遍,彩虹屁和啊啊啊几乎要把整个对话框挤爆仍觉得意犹未尽,最后抓过一旁的手机,飞速地发了一条微博。

“可恶,为什么黄婷婷长得那么好看”

发了微博才算是平息那一刻乍见到那张自拍的悸动,然后便是搁下笔来回反复地品,满脸痴汉笑仍不自知。

黄婷婷并未回复她的微博,反而将那张自拍po了出来,前半句话说的什么,她已经记不太清,后半句却是催促她快去看书。拜托,都这样了,还怎么好好看书阿。她在心里翻了个硕大的白眼,迅速地把那张照片设成了手机桌面。

是从那一刻起,察觉到了思念的滋味,是从心口突然升起的蓝灰色的烟,一点点慢慢地绕着,然后缩紧,像是绷直的细线磨得一阵钝痛。

 

05/

李艺彤在考前为自己计划了结束高考后的to do list,写在第一件的就是去见婷婷桑。她甚至在备考时幻想过许多次两人再相见的场景,是她揽着婷婷的胳膊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然后再疯狂抱怨这次的试题究竟有多难,还是捧着ipad在婷婷面前晃悠和她说最近新出的番剧自己都来不及追。其实,也没有很久不见,至少没有迫切到必须深夜十二点哐哐哐去敲对方寝门的地步,可她还是抑制不住地像在宣告某个节点般地想要出现在黄婷婷面前。

“婷婷桑。”

她敲了好久的门,直到女孩穿着睡衣睡眼惺忪地出现在她面前。虽说并不是想象中的场景,她仍旧手舞足蹈地大声高喊着surprise。黄婷婷无可奈何地看她,来不及整理的睡衣领口皱成一团,额前翘起了一根呆毛像是天线一般。

原先准备好的话题,在对方疲于应对的倦容里消失,咧到一半的笑逐渐凝固。空气里凝滞的尴尬氛围让她缓慢地垂下了高举的胳膊。

“有事吗?”黄婷婷打了一个呵欠,眼眶泛起一圈红,瞧上去很是困怠。她望着对方眼圈下浅浅的淤青,忽然觉得很愧疚,喃喃地摇头说没有。

其实是有的,如果想念能够称得上正经事的话。

那深夜敲开你的房门就是必须的不得不做的事。

门被迅速地关上了,“怦”地一声,而她连同那颗因为思念磨得阵痛的心被一并拒之门外。她想,她那时的表情看起来应当很沮丧,失魂落魄如丧家之犬。确实,并不是非见不可。她宽慰自己,可先前因为即将见到对方的喜悦被冲得一干二净,像是淋过一场冰凉大雨的草地,狼狈又泥泞。

原来苦涩是这种感觉。她不自觉地笑。夏夜的楼道吹过穿堂风,她走到尽头的窗户深吸了一口气。她开始觉得困惑,也夹杂着不解,想要拼命靠近一个人而付出的努力沉重地将她压住使她挣脱不开。她察觉到了情感上的明显变化,可是她终究无力捉住。

窗外飘起了雨点,絮絮地织成了挡在眼前的帘幕。她从口袋掏出了原本攥紧的拳头伸到窗外,而后缓慢地舒展开。风从指缝飞速地溜走,连同那些负面的消极的情绪。

孟玥不知从哪儿打听来一家特别好吃的龙虾店发到群里,撺掇李艺彤、何晓玉还有黄婷婷一起去。原本因为那晚的事僵持着几天没有说话的两人也因为四个人一同出游而有所缓和。龙虾店开在胡同尾巴,支了个透明的塑料帐篷在外当作门店,几套塑料桌椅立在那儿,等她们到时仅剩下一张空着。老板负责炒龙虾,老板娘负责上菜和结账,生意瞧上去很是红火。

上菜前有段长久的空白,孟玥挑了个不咸不淡的话题,她照惯例很是捧场地参与,黄婷婷则默不作声地坐在一旁低着头听,间或地笑。而她很喜欢看黄婷婷的笑。

新鲜出炉的十三香龙虾使人食指大动。孟玥同何晓玉十分熟练地戴上手套,挑拣了一只开始剥壳吃虾,而她则笨拙地模仿着别人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剥壳。

“喏。”正当她手足无措时,黄婷婷把剥好的虾搁在了她的碗里。

她很诧异地转过身望向黄婷婷,对方照旧是惯常的表情,仅有眼底些许的流动的暖意被她捕捉到。

“谢谢。”她轻声地说,而先前心口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不受控地断裂。她突然明白先前突然涌上心头的那一阵煎熬的难以言说的苦涩是在钢索上谨慎攀行的感觉。她后知后觉那道钢索下的世界是冰冷的坠落无尽头的万丈深渊,那里漆黑得望不见光,孤独得没有同行者。而从前,或许,她仍能用力地握住使她察觉到痛楚的钢索。可此刻,她却只能任由自己在失神中坠跌。

恍惚间,她明白了。

先前那些捉不住的情绪是什么。

 

06/

 

要坦然接受那样的转变对于即将成年的女孩而言并不容易,至少李艺彤花费了几个未眠的晚上才算回过神来。而那稍纵即逝的片刻的暗涌终于澎湃成无法忽视的滔天的骇浪,她赤着脚走在岸上几近被吞没。原来,喜欢是突然的一瞬间的莫名其妙。她对着镜子看一夜之间冒出的青春痘,伸手抚了一下,光洁额头上极其突兀的起伏。

在意识到奇怪的情绪后,她有刻意避开过黄婷婷,也强制过自己不要老是叨扰对方,以至于有回公演结束后,何晓玉纳闷地说她最近都不爱去她们那儿玩了。

“对阿。因为在浪别人嘛。”她用故作轻松的语气说,眼角的余光却落在黄婷婷不自觉向下撇的嘴角。

“果然是全团最浪了。”林思意在一旁跟着起哄,然后眨着眼问她,“那婷婷桑呢。”

“浪了那么多人,心还是只给她一个的我跟你讲。”李艺彤用信誓旦旦的语气说道。

大抵是因为年少无畏,她诚恳许下诺言的模样不似作伪,甚至连自己也满心满眼相信那是一句不会变的既定事实。而黄婷婷闻言只是将头扭到了一旁,以十分傲娇的语气说道,“死开,不许叫我婷婷桑。”

她则故作委屈地呜咽了两声,而后被对方笑着抚头哄好。

日子就这么过去,而她同自己的拉锯战仍来回扯着未曾停歇。有时会觉得疲惫,因为太过靠近而感受到对方的冷淡,有时又会觉得感伤,因为突如其来的情绪而同对方疏远,有时还会觉得苦恼,因为过分热情而招人厌烦却又无法克制。琐碎的情绪堆积在一块儿,如同沉重的无法被挪动的山。

黄婷婷的生诞祭就在这样的情绪下到来。为了那天她在脑内构思了许久,该以如何的语气念出一封既真情实感又不显得过分油腻的信。甚至在构想时,她设计好了每一句台词后的动作。只是,临到台上,她把这一切忘得干净,只顾着低头念信纸上稚嫩的字迹。她不得不承认,在认真剖白心迹时,她有些紧张,紧张到不敢再用余光打量站在身旁的人。

好在,那封信,她完成得还不赖。

满场的观众给予了热烈的掌声,而队友们也起哄着笑她。她和黄婷婷被簇拥在队列中央,她惯常地露出痴汉笑来,圆圆的眼弯成了一道桥。

那时,一切都是正当好的模样。她的身旁站着的是红了脸说只是太害羞不会表达其实心里还是很喜欢发卡的婷婷桑,公然调侃两人关系并送上助攻的队友,还有台下为两人的互动鼓掌叫好的粉丝。她算不上意气风发,却仍未在心上留下太多伤痕。

甚至,那会儿,她的人生还是崭新的样子,像被轻柔洁净的羽毛一遍遍揩拭后的无瑕。

逐渐察觉到心态失衡是私有欲开始不断膨胀的时候,而她也不再只着眼于爱与追逐的快乐,开始像一个成年人那样去计较得失间的平衡。那是一件极为可怕的事。因为爱并不是可以等值交换的物品。你能够感知它的重量,却无法为它估计出绝对数。

她开始为自己曾表现出的英勇买单,就像是常年徘徊于城墙外的骑士恍然大悟,城堡里的公主并不需要自己一意孤行的守护。所有人都忘了,甚至连她自己都忘了,最初时,她想要得到的仅仅是纯粹而又简单的微笑。

 

人的欲望是由浅入深的,这一点,她反复论证过许多次。

 

那时终究还是孩子心性,学不会忍耐,觉得伤得深了便想找个口子宣泄,而忘了自己始终是站在众人目光下的偶像。公司斥资打造近似开放的楚门世界供人观赏,观众耗费巨大的精力和时间去了解她们的故事。一切都被放在显微镜下供人把玩。而她要是早些明白,无论她投入何种真切的情感,当下所发生的爱恨也不过是一出供看客哭笑的戏,也许她也不会演得那样投入。而在那个片刻,她仅仅是觉得痛了,被小刀一道道剜在心口的疼。

她无法劝服自己再去克制,先前积压的疲惫已近乎将她压垮。她妄图用表达的方式告诉别人,那个她在意的别人自己有多不快乐,却忘记沟通的最本质是搭一座桥到对方心里。那时,她仍旧是纯粹的,纯粹到生气的心路历程也能让人就着时间线看个清楚。

可惜,她忘了,她们都是当局者。

因而,她们的关系在那个时节降至冰点。

要认清曾无比在意的温柔不过是自己杜撰的虚妄需要极大的勇气。她自嘲自己是热血漫里的男主,而被珍惜的回忆不过是失了分寸的妄想,却忘记彼时同她一起戴着茉莉花串在巷子里穿梭的女孩一直是不善表达的性子。又或者,她一直记得,也曾经义正言辞地在电台里反驳,她的婷婷桑只是比较慢热而已,可这会儿她被悲伤,被痛苦,被反复纠缠的私有欲折磨得太甚以至于完完全全地忘记要为对方辩解。

后来她回想时也难免哂笑自己。那一身的伤本就是自己心甘情愿跌进玫瑰花丛里,被荆棘刺破的。可是,年轻人诶,不经历青春的阵痛,哪儿才能明白并非所有付出都应得到回报的道理。

 

07/

2017年的盛夏。

黄婷婷在总选舞台后同李艺彤相逢,她们不发一言地对视而后转身。

那是一条狭窄的甬道,黄婷婷目送着那个背影消失在甬道的尽头。

那一刻,她的心上突然生出许多的感慨。

她知道,那是一条孤独的成王之路,而她和李艺彤必须独自走过。

 

———————————————— 

 

人是无法永远停留在某一时刻的。

正如同僧侣们用一掬细砂构筑的彩粉曼陀罗,再如何堂皇浪漫,最后也躲不过顷刻化为乌有。

虚空中命运的手将所有爱憎统统搅乱,如同色泽鲜明的坛城沙画终将被装入空瓶倾入洋流。只是我们永远不知道,最终装满细砂的空瓶是会漂流向无尽的远方还是就此折戟搁浅在泥泞里。

正如同此刻,我们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

等待着某一刻突如其来的放下。

我相信曾经存在的赤诚是绝对真挚且不容怀疑的,相信少年人情动时分的眼神是不知敛且明亮的,相信无数细节堆砌的情感是不作伪且令人动容的。而那些相信在无数个重新温故她们过去的夜晚更加坚定。

不过,人是无法永远停留在某一时刻的。

也许所有人都在往前走的时候,她们也才能往前走。

活久见呀。

我们都要活得久一点。

 

纵使1%也想被多爱一点那份真实的心情。

不考虑可能性我是如此试图去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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