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肉胡同
羊肉胡同
她在羊肉胡同住过许多年。日子久到她对这儿的一切熟稔得倒背如流。东户第一口人家屋檐顶缓慢倾露的熹微曙光，与老友在巷口道别蹦跳着跨过的窨井盖，树影绰约里落下的昏黄街灯，连同彼此纠缠交叠的电线。记忆里的场景如同在脑里扎根，时不时跑进梦里做客。后来，她时常加班到凌晨，疲惫得沾上枕头就睡，自然也就很少梦见那些。
从巷口路过是很偶然的事，她远远望着蓝色路标工整印着的羊肉胡同，漆得发亮的光闪得她一阵恍惚。记忆里的早餐铺不见了踪影。印象里，每个赶早去上学的冬日清晨，她总会边呵气搓手边等着老板娘从沸腾的锅炉里舀出一勺热汤盛进碗里。取而代之的是一家奶茶店，收银台前的服务生对着她露出齐整的八齿笑。
她推开了奶茶店的玻璃门。她想知道，奶茶是否和多年前的热汤一样，滚烫得需要双手来回捧着使人不至于太过畏惧呵气成霜的气候。
每回一提到奶茶，她就会想起很多年前的夏夜缩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看完的那本青春刊物。具体的杂志名称她已记不得了，只能依稀想起里面有篇豆腐文的女主最爱的歌手叫刘若英，别名奶茶。那时，互联网不如现在发达，《后来》这首歌她也仅仅是读过歌词却不知道旋律。直至升初中，同学们聚着去KTV，她才第一次听到那首歌。
“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在。”
那是她关于错过的启蒙。以至于许多年后，她在影院门口看到某部新上映的影片导演是刘若英时，脑里立时浮现的是一杯热腾腾的奶茶。奶茶也不是后来火遍大街小巷的coco、喜茶、kiko，而是围起来可绕地球无数圈的香飘飘。
“你好，一杯珍珠奶茶。”她从口袋掏出手机买单，收款机扫过支付宝的二维码发出嘟的声音。她突然想起早餐铺前，她掏了三个钢镚儿递出，老板娘笑着指了指锅炉旁装满硬币的铁盒，钢镚儿落在一堆硬币里发出的清脆声响。
“请您稍候。”服务生穿着笔挺的制服，胸前别了写有昵称的工牌，她的眼睛很尖，一眼便看到。
“茄宝。”她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并不是太过特别的名字，茄是茄子的茄，宝是宝贝的宝，可她却来回念叨了许多遍，眼神在对方的工牌上来回逡巡。她太想从这个人身上找出点和老板娘相同的地方，可是挑出的每一点都同记忆里的大相径庭。亮白得可以代言牙膏广告的八齿笑，整洁得找不出褶皱的制服领口，甚至是身后洁净得宛如镜面的工作台...这一切都同那个油渍斑斑里用陈旧铁勺舀出热汤大笑笑容里沾了牙垢的老板娘截然不同。
她从茄宝手中接过奶茶，温度是不至于烫手的热，吸管一扎进去就能吸到软糯的珍珠和甜口的饮料。
“谢谢。”她微笑着转身离开了那家奶茶店，茄宝则在她身后鞠躬，不变的音调说着欢迎下次光临。
奶茶很快便在寒风里冷却，捧在手里像一块冰那么重。她随手将仅吸了几口的奶茶丢进垃圾桶，快步朝巷尾跑去。
“茄宝，醒醒。”被母亲摇醒是七点半的事，她迷糊地睁眼，而后手忙脚乱地将自己套进昨夜烫得笔挺的制服里出门。
那是她最后一个关于羊肉胡同的梦。
